工作闲暇之时,有幸读到了梁实秋先生的《槐园梦忆》这篇文章。梁实秋这个名字,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可能都不太熟悉。此前我亦只是略有耳闻,查阅资料以后才有一个详细的了解。
梁实秋先生早年毕业于清华留美预备学校,后赴美深造三年回国。因为否认文学有阶级性,强调“纯粹的文学”,与鲁迅先生在文坛上笔战八年。此事后来更上升到“左翼作家联盟”与“新月派”的大论战,最后因鲁迅先生去世才停止。后来在抗日战争中,梁实秋先生转移到战争大后方的四川北培(今重庆市北培区),因为发表了“抗战无关论”而饱受批评。在解放战争中,举家迁到台湾,从此定居,亦不再评论政治,穷尽精力于散文写作和沙翁全集的翻译工作之中。由于政治立场迥异,1949年以后的中国大陆,“梁实秋”三个字几成了“反动文人”、“资产阶级走狗”的代表,其文章作品自然不被重视(这跟鲁迅在台湾类似)。幸而如今文化管制有所放开,又得互联网络之便,方能读到这样“纯粹的文学”。
《槐园梦忆》是一篇悼亡文章,悼念的对象是作者的元配夫人程季淑女士。文章的写作背景缘于梁程二人旅居美国时程季淑女士因意外事故客死他乡,梁实秋先生悲痛至极,有感于自己与夫人近五十年来风雨同舟、相濡以沫,写下了此篇回忆性质的悼念文。
文章以时间为主干,以夫妇之情为枝叶。从二人的相识相恋,成婚生子,写到战乱时期的颠沛流离、夫妻重逢,再到定居台湾后举案齐眉,鹣鲽情深。梁先生的笔调一如他的散文,平实而精炼,不着浓墨重彩,贯彻了他自己提出的“绚烂之极趋于平淡”的行文主张。细细读来,除了欣赏文风之独具,更能感受到字里行间浸透着的如流水之深思。整篇文章中不乏不同场景不同时间的细节描写,比如中山公园里的幽会和品茗,比如在台湾遭遇入室劫匪的虚惊。我很惊异作者能把四五十年前的事情记忆得那样一丝不落,但转念一想,唯有情深意切,方能将一切的经历刻骨铭心呵。
梁与程的结合本源自父母的包办,没想到却也是一段美满的姻缘。季淑,人如其名,在她身上几乎具备了一切中国女性的美德。勤劳、温柔、贤淑,识得大体,每每在关键时刻能帮梁实秋作出重要决择。在步入老年之后,更是对梁实秋悉心照料。我还记得文中写到程季淑在梁实秋生日里写给他的祝词:“明年是你的本命年,我写一笔虎,祝你寿绵绵。我不要你风生虎啸,我愿你老来无事饱加餐。”这是朴素却最沉甸甸的期望,忆到此事梁实秋不无感慨地说“无事”“加餐”谈何容易!我但愿能不辜负她的愿望!
也正是程季淑的全力支持,梁实秋才得以在晚年完成沙翁全集的翻译工作。工作完成的时候召开庆祝会,大家都觉得至少应该把百分之五十的功劳归功于程季淑,可见季淑在幕后承担之巨。
能读得这样饱含深情的文字,始令我觉得人生之有幸。高中的时候读了余杰和宁萱《香草山》中“一封小破信,觅得有情郎”的故事,让我相信在这个功利的时代,还有如此纯真的爱情;而如今读到《槐园梦忆》,更让我相信在人心浮躁,暗欲涌动的当今,有这样的爱情值得厮守值得留恋。